張文選 《葉天士用經方》寫在篇首節選之二
二、挖掘經方所寓之法是葉桂變通應用經方的門徑
自《傷寒雜病論》問世以來,有志於研究仲景經方的人很多,但為什麼唯獨葉桂可以靈活化裁而變通自如呢?分析葉氏用經方的醫案,我們發現,葉氏找到了變通應用經方的新門徑,這就是每一經方所寓的「法」。
葉氏研究經方配伍用藥的方法與別人迥然不同,他遵從《內經》關於藥物氣味的理論以及氣味與臟腑、疾病關係的理論,認真地研究了每一個經方在藥物氣味、性味方面的結構,總結出其中所寓的「法」,再依法變化。如他說:「聖帝論病,本乎四氣。其論藥方,推氣味,理必苦降辛通,斯熱氣痞結可開。」(《臨證指南醫案·瘧》黃案)又如他在《臨證指南醫案·
腹痛》華案中指出:「蓋怒則郁折肝用。惟氣辛辣可解,論藥必首推氣味。」蔣式玉在《臨證指南醫案·洩瀉》按中總結說:「今觀葉氏診記,配合氣味,妙在清新,縱橫治術,不離規矩——所謂讀古而不泥於古,采方而不執於方,化裁之妙,人所難能者。」此舉例說明葉氏研究方中之「法」的思路如下。
例一:
半夏瀉心湯
半夏瀉心湯有三組藥:第一組:苦寒降洩藥:黃芩、黃連;第二組:辛溫通陽開結藥:半夏、乾薑;第三組:甘溫補胃藥:人參、
甘草、大棗。三組藥寓苦、辛、甘三法。即芩、連之苦,夏、
姜之辛,參、草、棗之甘三法配伍,葉氏稱其為「苦辛開洩復甘法」。知道了法的結構,變通化裁就有了思路。如濕熱蘊郁中焦,痞滿不食,胃氣不虛,不需甘藥者,即去甘藥參草棗,用芩連之苦,姜夏之辛配伍,苦辛開洩濕熱痞結。為加強開痞,仿枳術湯法加枳實,枳實微苦微寒,可助芩連降洩,辛香行氣,可助姜夏開結。濕熱蘊郁,中陽不虛,故不用兼有甘味的乾薑,代之以純辛走散的生薑,從而制訂出了半夏瀉心湯去人參乾薑甘草大棗加枳實生薑方。進而,為加強開宣肺氣,以求氣化濕亦化,加
杏仁,制訂出了半夏瀉心湯去人參乾薑甘草大棗加枳實杏仁方。等等變化,共製訂了9首變通半夏瀉心湯方。就這兩方而言,著重於苦、辛結合,開洩濕熱。葉氏甚至認為「濕熱非苦辛寒不解」。法從方出而有創新。另外,又據證或復加入人參,增入甘法;或復用乾薑,增入辛溫甘法;或增多苦藥,加重苦法;或增多辛藥,加重辛法;或反之。種種變化,均以方中的法為基礎。
例二:烏梅丸
烏梅丸由四組藥組成:一為酸藥:烏梅、醋;二為苦寒藥:黃連、黃柏;三為辛熱藥:
附子、乾薑、
花椒、細辛、
桂枝;四為甘溫藥:人參、當歸。四組藥寓四法,葉氏稱其為「酸苦辛甘法」。明確了方中所含「法」的結構,就能夠自如地變化應用。如暑熱傷陰,入少陰
消渴、神迷心熱煩躁,入厥陰麻痺者,則去辛藥辛法。因陰液損傷,故用甘藥而以麥冬、
生地、阿膠之甘咸寒代替參、歸之甘溫。如此酸、苦、甘三法組合,用烏梅之酸,與黃連之苦,冬、地、膠之甘相配伍,構成了「酸甘化陰、酸苦洩熱法」,制訂出了經世名方連梅湯。
例三:
炙甘草湯
炙甘草湯含辛溫通心陽(桂、姜、酒)、甘溫補心氣(參、草、棗)、甘寒滋心陰(地、冬、麻)、甘咸養心血(膠)四法四組藥。其中生地量獨重至一斤,再配麥冬、麻仁各半升,阿膠二兩,故甘寒、甘咸兩法佔主導地位。葉氏抓住這一特點,根據溫病熱邪深入下焦,損傷真陰的病機,去辛溫(桂、姜、酒)、甘溫(參、棗)兩法,以甘寒、甘咸二法為基礎,加入
白芍,組成「甘寒復咸寒」法,制訂出加減復脈湯,用於治療溫病真陰大傷證與虛勞、肝風等雜病真陰虛損證。進而再加牡蠣、鱉甲、龜甲等鹹味藥,制訂出了咸寒滋陰、潛陽息風的二甲復脈湯、三甲復脈湯等方。
例四:梔子豉湯
梔子豉湯僅兩味藥,其豆豉辛溫,梔子苦寒,寓苦辛之法。葉氏稱其為「輕苦微辛法」,或「微苦微辛法」。認為輕苦微辛,一升一降,「微苦以清降,微辛以宣通」,可以開宣上焦痺郁,可以「解其陳腐鬱熱」,「宣其陳腐鬱結」。據證或增辛散開宣藥,或增苦降藥,制訂出了桑杏湯、翹荷湯、三香湯、上焦宣痺湯、杏仁
石膏湯、連翹赤豆飲等方。
由以上分析可知,葉氏變通應用經方的途徑是,分析方中藥物性味的組織結構,根據藥物的性味結構把方中的藥分成若干組,根據各組藥物的性味確定出方中所含的「法」,根據方中之「法」組合配伍變制新法新方。
葉氏用經方中藥物的性味闡發方中蘊含的「法」的方法,在揭示方的特點與指導方的臨床應用方面與「君臣佐使」法相比更具有科學性、實用性和靈活性。例如,《臨證指南醫案·木乘土》朱氏案,藥用人參、
茯苓、炒半夏、生白芍、烏梅、小川連、淡生薑、廣皮白。葉氏解釋說「此厥陰、陽明藥也。胃腑以通為補,故主之以大半夏湯,熱壅於上,故少佐姜、連以瀉心,肝為剛髒,參入白芍、烏梅以柔之也」。用姜、連就等於合入了辛開苦洩的半夏瀉心湯法,用芍、梅就等於合入了酸甘化陰柔肝的烏梅丸法。掌握了方中法的應用,就能靈活化裁,無窮變通。
吳瑭對葉氏研究分析方中所寓之法的方法心領神會,在《溫病條辨》絕大多數方後均註明了「方」所代表的「法」,如三香湯為「微苦微辛微寒兼芳香法」、連梅湯為「酸甘化陰酸苦洩熱法」等。
葉桂的這一發明具有劃時代的意義,它可以啟示人們如何變通應用古方,如何推陳出新,變製出新的治法方劑以應對現今臨床常見的流行病與難治病。
需要說明的是,方中所寓之「法」的概念與方劑學所講的下法、吐法、消法、補法等「法」的概念不同,更與現行辨證論治中所說的由「辨」而得出「證」,據證而立「法」,據法而處方的「法」的概念大異。應當明確鑑別。
三、辨法證是葉桂打開變通應用經方之門的鑰匙
葉桂在明確了每一經方所含「法」的結構,並據「法」變化出新方的基礎上,創立了一種新的辨治方法,這就是「辨法證」的方法。
所謂「辨法證論治」就是根據某方中所寓各「法」的對應證進行辨證處方。茲舉例說明如下。
仲景經方有比較固定的方證,辨方證是準確應用經方的基本原則。但是單純遵循辨方證的方法則難以變化應用經方,只有把方中所寓之「法」挖掘出來,深入到「辨法證」的層次,才能自由地變通應用經方。
例一:黃連阿膠湯法(苦洩咸滋法)
黃連阿膠湯的基本配伍是苦寒的黃芩、黃連與甘鹹的阿膠、白芍相配伍,寓苦寒甘咸法。吳瑭稱此方之法為「苦甘咸寒法」。此法可簡稱為「苦洩咸滋法」,苦可以瀉熱,咸可以滋補真陰。芩連苦寒降洩所對應的證為苦寒法證,可見心煩、口苦、發熱、舌紅赤等;膠芍甘咸滋陰和陽所對應的證為甘咸寒法證,可見低熱、動風、痙厥等。知道了此方「法」的結構,就可以據法證變通應用此方。例如,溫病邪傷真陰出現膠芍甘咸寒法證,但溫邪之熱尚盛,發熱羈留不解,芩連苦寒法證偏重,就要重用芩連,或者再加黃柏、
知母以加強瀉熱。如火熱傷陰,陰液損傷深重,甘咸寒法證顯著,芩連苦寒法所對應的火熱證表現輕微者,就去黃芩,僅用少量黃連洩火,而滋陰藥組重用阿膠、雞子黃、白芍,並加生地、
天冬等以加強滋陰。如溫病熱入下焦,肝腎真陰大傷,肝風萌動,膠芍甘咸寒法證明顯,已無發熱、口苦等苦寒法證,則去苦法,純用阿膠、白芍、雞子黃,加生地、麥冬等,咸寒甘寒滋陰和陽,或再加鱉甲、龜甲等,咸寒滋陰、潛陽息風。
例二:半夏瀉心湯法(苦辛開洩法)
前面我們分析了半夏瀉心湯所寓之法為「苦辛開洩復甘法」,臨床用此方時,必須辨析法證才能變通應用此方。如濕熱蘊郁中焦,發為痞嘔不食,但無甘法(參、草、棗)所對應的證者,則去甘法代表藥參草棗。若熱重於濕,苦法(芩、連)所對應的證明顯,舌紅、苔黃、口苦、心煩者,就要重用苦法,芩連並用,或再加重其量;反之,就需減少芩、連量,或者去黃芩,僅僅用黃連一味藥。若濕重於熱,辛法(姜、夏)所對應的證明顯,苔厚膩、舌紅不甚、
脘痞甚者,則要重用姜夏,或者再加枳實、陳皮、
厚朴、杏仁等宣化、溫燥濕濁的藥物。若濕熱流連,久治不癒,胃氣已傷,出現了甘法對應的證,脈軟、虛弱者,則需加入甘法,復加人參、茯苓等藥。葉桂曾制有人參瀉心湯,治療「濕熱上焦未清,裡虛內陷,神識如蒙,舌滑脈緩」者。如此辨明法證,方能變通半夏瀉心湯,化裁此方而用之切合。
例三:桂枝湯法(辛甘化陽、酸甘化陰法)
桂枝湯由桂枝、甘草、生薑之辛甘,與芍藥、甘草、大棗之酸甘二法組成。辛甘法對應的證為衛弱、陽虛,或脾胃虛寒的表現,酸甘法對應的證為營弱、陰虛,或胃腸攣急表現。臨證需根據兩法對應證的孰多孰少,或孰有孰無辨法證化裁處方,如葉氏治《臨證指南醫案·痞》沈二四案,胃陽偏弱,「食減中痞」,提出「議辛甘理陽可效」,方用桂枝湯去芍加茯苓。另如《臨證指南醫案·
胃脘痛》顧五一案,葉氏說:「營虛胃痛,進以辛甘」,方用桂枝湯去芍藥加當歸茯苓。此兩案辛甘法證明顯,脾胃虛寒,故去芍藥,所謂「辛甘宜加,酸甘宜減」。這是辨法證用桂枝湯的典型病案。
由此可見,辨法證的方法可以使辨證的思路深入到方中之法所對應的法證的層次,這是建立於辨方證之上的一種更具體、更精確、更終端的辨證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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